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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月-第9集

  參禮三昧老和尚

  第二天開始長途跋涉,有時沖風冒雨,有時戴月披星,或者去村莊中乞食,或者向耕夫化餐,於三月初一日方到長城口,一過了龍泉關,踏上了山西地界,最後到了五台山舊路嶺。這座寺接待來往僧人的十方堂設在山門外,我和成拙兩人安好單,就前往方丈室參禮三昧老和尚。有兩位北方的僧人守門,對我們說:「有香儀可以進去,如果沒有就退下。」我們看他語氣粗硬難以理喻,就返回十方堂嘆息不已,說:「我們登山涉水不遠數千里,前來親見善知識,現在因為沒存香儀而不能參見,這如何是好?!」成拙說:「不必憂心煩惱,明早等守門人去吃粥時,我們自己進去禮拜。」

  次早,我們不吃早粥,忍著飢餓,直入方丈室頂禮。和尚問:「你們兩人從哪裡來?」答:「從雲南來。」又問:「來此做什麼?」我們因為沒有衣缽,不敢說來求戒,只說來是為了朝禮五台。和尚說:「文殊菩薩就在你們那裡,反而來朝台!自己實念修行去吧!」因此我倆發願,今後如果做了善知識,絕不收受外來僧人之禮儀,也好讓那些清貧的禪和子們容易相見。

  

  琉璃光下讀經

  我們就上了山,到了塔院寺。這寺裡有兩個房頭僧人是師兄弟,發心誦五大部經三年。問了我們,知道是雲南遠道而來,很歡喜讓我們留住。成拙自願擔水供僧,讓我進堂內誦經。他擔完水,專讀《法華經》。我除了上殿做佛事之外,空餘時間就閱《楞嚴義海》。我們二人口不說閒話,腿不胡亂跑,每天到中夜才放參。五台山上各大小寺廟,都以燕麥粉調成糊粥為食。塔院寺方丈師,法號德雲,以及房頭眾僧,見我們兩人如此勤學,一個多月下來無絲毫改變,都對我們產生了信敬之心,私下裡請我們吃米粥。我和成拙商量說:「我兩人在眾僧人中深夜研學,會打擾他們的睡眠。那邊伽藍殿裡,晚上點著琉璃燈,裡面沒有人,我們不如到那裡去就琉璃燈光研習,這樣既不妨礙別人,我們也心思寂靜集中,利於記憶,學到夜靜時就停止。」五台山上春秋兩季尚且很冷,何況是冬季了!到了十月間,我們的衣著又單薄,手捧經卷,直立在燈光下,集中心力用功時,什麼都感覺不到。到得掩卷歇息時,手指僵直不能屈伸,雙腿凍木難以邁步,通身抖顫,寒徹肺腑。雖然如此,我們的志願卻更加堅強了。

  

  初登講座

  開春正是崇禎九年。二月底,覺心朝海回南京,一路尋找我們,來到五台山相會。三月中有一個朝禮五台的僧人,是楚地人,法號皎如,我們曾在寶慶府同聽顓愚大師講《楞嚴四依》,見我們在堂裡,就進來相見。有人問起他和我們相識的緣由,他把我行腳的詳細情況說了。方丈德雲師知道了,就設齋召集全寺僧眾,請我四月初一日開講《楞嚴經》。我承蒙厚愛,苦於不能推卸,只得承當,到七月初一日方得圓滿。我們三人初來五台,就一直住在塔院寺,未曾朝禮五頂各佛剎,所以七月初三日先上東台。那裡的主持僧,用接待法師的禮儀款待我們。接著到了北台,當家僧還是這樣接待。因此我心中感到慚愧,其他幾台就沒有去朝禮了。

  

  赴北京

  初八日,告辭了塔院寺方丈及各房僧眾,打算去北京向三昧和尚求戒。方丈師殷切挽留不捨,見到我們無心在此留住,就準備了三頭騾子,為我、成拙和覺心送行,並伴隨我們一直走到舊路嶺,留宿了一夜。次早德雲師仍然不忍分手,就又伴送我們到了棠梨樹下院,天明請我們用了齋飯,才一一拜辭。德雲師在分手時,眼含淚水一再囑告說:「受戒完畢,請還來五台,千萬不要辜負我們的切望。」

  

  到保定

  七月十九日到保定府方順橋西,投宿於羅睺寺。成拙在五台山時,曾與一滄州道人相約,所以他去了滄州。次日午後,我和覺心等出寺門散步,遠遠望見一片樹林,碧綠蔭蔭。我們一同出來的六人,就走到林子裡,因為貪涼坐得久了些,太陽都快西沉。這時正想起身回寺,只見空中灰濛濛一片,像霧一樣,又聽到嘰嘰喳喳的聲音。漸漸看到飛揚的塵土像雲一樣翻動。不久,見到無數老幼男女遍野,競相狂奔,像山崩海湧一樣衝將過來,才知道是後有兵馬追擊。一同坐在樹林裡的人各自逃散,只有覺心和我在一起。不能再回寺裡去了,也不能走大路,就向南面慌亂跑去,一路上歇宿的多是小廟,每天只能吃一餐。

  

  改號見月

  我們逢溝涉水,路錯繞道,就這樣一路走去。一天走在路上,腹內感到十分飢餓,就在樹下一個荒冢旁歇息。我對覺心說:「咱們從雲南到南方,又從南方到北京,現在又從北而南,往返二萬多里,徒勞跋涉,所立志願也沒有實現。披剃師給我起法號紹如的目的,是希望我能弘法利生,現在看來,這些都絕了緣分,真是慚愧至極啊!我法名讀體,『體』就是身,就是『法身理體』。『讀』經教才能懂得經教所闡明的『理』,理明白了,闡釋道理的文字就可以忘了。這就像藉助於手指標示月亮,見了月亮就無須注意那個手指了,這是同樣的道理。現在我要把我的號改為見月。」我們二人翻來覆去想啊想,愈想愈覺悲戚,傷心的淚水不覺撲簌簌落了下來,這時有一老人從旁經過,見我二人感傷得如此悲痛,便前來問是什麼原因。我詳細講了長途行腳而又不能實現願望之苦痛。老人連聲嘆息不已,對我們說:「我姓李,是吃長素的道人,孤獨一人,沒有親眷,給人家小孩教書,因為兵馬大亂才回家來,就在前面小莊上,可以請你們前去同暫住一宿,然後再走。」到了他家一看,屋裡已被流賊搶劫一空,他就去鄰家借了些粗麵,烤了餅子供我們吃。第二天我們就向他告別動身了。

  

  南宮縣道上老僧

  又走了六天,上了南宮縣大道。至午後都沒有化齋之處,遙望遠處有一小庵。來到庵前,覺心留在外面,我獨自進去。只見一位老僧,沒有人幫他,正在自己燒火做飯。我向他合掌問訊,也不還禮。我就上去替他燒火。飯熟了,他自己盛了飯,坐在那裡吃起來。我也自己動手取了碗筷,盛了飯坐下吃起來,我也不說話。他吃一碗,我添第二碗。他才開口說:「世上從不曾見過有你這種人,主人沒開口,自己倒動手盛飯吃。」我回答說:「世上從未見到過你這種人,客人站在面前,都不說句客氣話請吃飯,所以我就自己動手。」他看著我大笑說:「倒也是個禪和子。我年少時出去參訪善知識,到處行腳,因為不老練,常常挨餓。你今天是這樣,請隨量吃吧!」我說:「門外還有一道友。」他一聽很歡喜,說:「請他進來一起吃。」我和覺心飽餐一頓,起身告別,他不肯,又留我們住了三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