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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話家訓-全1集

  一千年前,北宋宰相司馬光撰寫《家範》,開篇就說:凡教在初而法在始,皆在於家[]。家為國之基,家教為民族文化之生機。教之始,在於家;教之終,成於家。

  歷代前賢皆如司馬溫公,深諳治家之道。家訓之始祖,便是顏之推和他的《顏氏家訓》。顏之推出生於梁武帝時代的建業,一生顛沛流離,歷經四朝,兩次遭遇囚禁,全家居無定所,因感嘆家教乃傳承中華文明之要道,故將忠孝友悌的家風、文字、音韻以及文學之家學奮力著述,留給後世。

  公元五七七年,顏之推一家在北齊遭遇國變,長子思魯見家中日益貧困,問父親:「家無積財,做兒子的當好好去勞動,供養父親;為什麼還要花大量時間學習經史呢?」父親回答說:「子當以養為心,父當以學為教。」如果孩子們都放棄學習而謀財富,為父就算是豐衣足食也於心不安。父親又語重心長的勉勵思魯:「若務先王之道,紹家世之業,藜羹縕褐,吾自安之。」

  這是一位生於亂世,一生力行忠孝卻三次遭遇亡國,念念懷念鄉土卻多次流離失所的老人,在國難家困之時對孩子們的期許:吃糠嚥菜不要緊,重要的是要把傳統文化傳承下去!

  顏之推的長子思魯因父親教誡而繼續學習經學、文字學以及佛道,以「務先王之道」。四年後,思魯生子師古。顏師古少傳家業,遵循祖訓,傳承文字學,整理五經,成為唐代經學大家。唐太宗的軍國政務等重大詔令皆出於師古之手,名重當時,果然「紹家世之業」,不負祖父之望。七世孫顏真卿,以甲等登進士,是中國著名的孝子忠臣,幫助朝廷平定安史之亂,更是一代書法大家。

  顏之推的次子游秦也是才學兼備,將其對《漢書》之研究盡傳於侄子師古,助其註《漢書》以傳世。他還幫助唐高祖撥亂反正,令原本強暴寡禮的廉州因他的德政而敬讓大行。顏氏一家對於國家治理以及傳承學問方面的貢獻,可謂善述父之志——弘演往聖之王道、紹隆祖宗之家業。

  秉承忠孝之教,在亂世可承傳大道、延續文明;在治世可為棟梁能臣、德化一方;在家內可令家門整肅、其樂融融;在社會則能和睦鄰里、鄉土情重。

  近代印光大師在《文鈔》中,屢次特別強調救度亂世,必須從家庭教育、因果教育著手。同樣的,早印祖一千五百多年的顏之推,也以因果教育為家訓,他舉出許多當時的真實案例,令子孫明瞭因果之可畏,幫助他們抵禦外界的巨大誘惑而不敢造次,端心正意、趨吉避凶。並且顏之推特別強調祭祀要用素,若殺生祭祀,反而是拖累祖先。顏之推在《歸心》一章,備言殺生果報之慘烈,故其子孫有好生之德。次子游秦為官,他的仁愛、謙和令當地人大受感動,人民唱山歌讚揚他:「愛人如赤子,不殺非時草」。

  除了因果教育,幫助子孫打好傳統文字學的治學基礎,是《顏氏家訓》的另一個突出的特點。忽視文字學、經學的流弊,說之不盡。

  孝是中華文化根,敬是中華文化本。顏氏的家教端在於此,顏回不貳過,是尊師重道;顏之推一生流離失所,卻依然念念不忘慎終追遠,為了讓父母的墳墓改葬在家鄉,甘冒生命危險也在所不惜,這是孝敬;他給兒孫起名,皆示以不忘本:思魯(寄懷舊鄉)、慜楚(志思故國)[

  ]、師古(以古聖先賢為師),這是追遠。

  顏之推寫家訓,可以說是在憂世傷生中寫就的,這是讀書人念念不忘家國的赤子之心。他所處的時代,中原地區出現「胡化」(用現在的話說就是「西化」),「孝悌忠信」的教育被大大忽視了。即使是漢朝的天子,也會覺得好玩而喜歡穿外國人的衣服;許多原本是漢人聚族而居的地區,也以「胡人文化」為主導,不重視家教、輕視五倫五常。待到西晉滅亡,士大夫家族紛紛移居長江以南,長江以北的半壁江山已淪為胡人統治而幾乎全盤西化。

  在這樣的情況下,傳統的學術、典籍的收藏以及禮樂的傳承,都需要仰賴世家大族,瑯琊顏氏、清河崔氏以及蘭陵蕭氏等文人家族,成為繼承傳統的主要依靠。

  隋朝一統天下,飽經風霜的顏之推已步入晚年,他非常渴望隋朝能夠讓四海重歸清平,便立即上書隋文帝「考尋古典、制禮作樂」,以弘先王之道,開萬世之太平,並且鄭重介紹了梁朝的禮樂,言其頗有可取之處。顏之推做為梁朝舊臣,提出這個建議是有著現實依據的。梁朝禮樂最可稱讚之處,便是重視雅樂、重視講學,故梁朝皇子皆博學,昭明太子著《文選》傳世,梁元帝每逢節慶必親自講學。若隋文帝重視雅樂,在天下大興講學,而非鼓勵征伐,則天下歸心,隋末之喪亂亦可免矣!

  然而遺憾的是,從漢亡至隋朝再次統一,已經歷了三百年的亂世,文帝沒能看懂顏之推的奏摺,未能聽從。顏之推亦感嘆,「今雖混一,家道罄窮」。

  「人不知而不慍」是儒家的君子之風,顏之推晚年對國家重要的建議,雖然遭到皇帝的拒絕,但他卻依然孜孜不倦,不知老之將至,為官念念不忘忠孝、傳承王道;持家念念不忘祖宗教誨、懷念鄉土,志傳家學、力弘家道。縱然一生流離失所,自嘆「嗟宇宙之遼曠,愧無所而容身」,就算生不得返鄉,死亦無法歸葬,也要拿出「精衛填海」的精神,知其不可而為之,不敢「怨天泣麟」,轉而更加認真的撰寫家訓,期待清白家風代代承傳。他在自傳中說:「大道寢而日隱,《小雅》摧以云亡……瀍、澗鞠成沙漠,神華泯為龍荒……作羽儀於新邑,樹杞梓於水鄉。傳清白而勿替,守法度而不忘。」

  這是說在亂世,真正的王道早已被人淡忘,《小雅》的正聲也幾近失傳,原本是中華文化中心的河洛地區,如今已淪為文化的沙漠,整個神州大地面臨著西化的威脅。我們家雖然背井離鄉,但是依然可以在新的住所中做德才兼備的好樣子,為國家培養更多良才,讓品行高潔的家風世代傳下去,代代子孫都能不忘守禮、守規矩。

  可見對顏之推而言,繼承古聖先賢之學問、延續傳統之家風家道,便成為他一生心之所向、容身之所,故他畢生以繼承傳統、弘揚家道為己任。正因為有了這樣的存心,顏氏家族以其家學淵源,培養出一代又一代的國家棟梁。

  教育是文化的生機,沒有了長善救失、成聖成賢教育,就沒有了文化之傳承;沒有了傳承,本性本善就會迷失,社會風俗則難以淳厚。顏之推在《家訓》中回憶:梁朝在全盛時,社會上精英家庭的子弟,只知道穿華麗的衣服、塗脂抹粉、車接車送,而不知道繼承其家學。

  這也許就是梁朝雖文化高居六朝之首,但卻國祚短促的原因所在。梁朝雖然重視雅樂、正聲,宮廷重視講學,皇帝都有很好的文化教育,但是朝廷卻未能在民間弘揚聖賢教育。做為國家棟梁的世家大族,往往因為離開鄉土、聚居在城市而未能傳承家教、家學。南朝多仰賴商貿,復因重商而忘記勤儉,崇尚奢靡。年輕一代因失家教而變得輕浮,因私心日長而無法維繫家和,原本一族共居的大家族因此分崩離析。家族的敗亡帶來國家的滅亡,明乎此,便能看到顏之推不計千辛萬苦而作《家訓》的良苦用心,真的是「太平盛世,教學為先」。

  所幸的是,顏氏家族在千里南下,又因梁亡而舉家北遷,在顛沛流離之際,依然保持其家風、家學,全在於顏之推苦心堅持、不敢忘本。

  據顏之推在《家訓》中記錄,顏家的晚輩,「曉夕溫凊(即早晚問候長輩),規行矩步(即步從容、立端正),安辭定色(即神態安定、言語得當)」。族中的長輩對晚輩則「賜以優言(即勸諭策進),問所好尚,勵短引長(即幫助他們長善救失),莫不懇篤(都非常懇切的教育後代)」。這樣的傳統文化大家庭,多麼溫馨、多麼美好!

  《顏氏家訓》不僅僅是一部家訓,更是傳統文化儒、釋、道三家設教之縮影,它大約定稿於隋文帝開皇間(公元五八O—五九O年),被後世推舉為家訓第一書。傳統文化教育的三個方面:倫理、道德、因果教育,這一本家訓全部都有涵蓋,傳統文化的學術、道德文章,此書也有所涉及。

  傳統文化的家庭教育是立國之基礎、社會長治久安之保障。這個教育從胎教開始貫徹終身,它的目的就是培養聖賢君子。家庭教育是教育體系中最基本、最重要,也是最有決定意義的方面。用於修身立德的倫理、道德教育,用於斷惡修善的因果教育,以及傳統學術的基礎教育(文字學以及基礎的經學),這三個方面,既是一個家族家風、家道、家學的具體體現,更是一個國家得以代出人才,實現治世的必經之路。

  總之,在繼承發揚中華優秀的傳統文化的大時代,學習傳統家訓,在每個家庭中恢復傳統文化的家庭教育,既是當務之急,更是長久之計。

  1、出自《家訓選粹·專著篇》。

  2、思魯、慜楚:為「寄懷舊鄉」和「志思故國」,見繆鉞《顏之推年譜》「開皇十年」條。按,顏氏祖先在山東瑯琊,故「思魯」;又因西顏氏家族因晉亡而南下,居金陵,仕梁朝。按梁朝政治中心所在的金陵,在今天南京和鎮江一代,南朝時,當地人常自稱為楚人,至唐亦然。唐王昌齡在鎮江長江邊上的芙蓉樓,送朋友寫下《芙蓉樓送辛漸》一詩,其中有云:「平明送客楚山孤」,即言當地的「北固山」為「楚山」。此皆南朝舊事。故「慜楚」為思故國。

  本文節選整理自《乙未清明祭祖專刊》